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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文字背后有什么——《去年的树》与《在牛肚子里旅行》对比解读

李竹平 我在小学教语文 2021-10-30

不同的文字背后有什么

——《去年的树》与《在牛肚子里旅行》对比解读

 

1

对比阅读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新美南吉的《去年的树》和张之路的《在牛肚子里旅行》都属童话体裁,且同样都表现了“友情”这一主题,但带来的阅读体验却有很大的差别。

不是吗?《去年的树》中的友情给人的感觉是震撼人心的,因为这种友情是以生命叙事的姿态呈现出来的——鸟儿对着灯火唱起的去年之歌,仿佛一记温柔的重锤砸在读者的心上,叫人深深感动,且久久难以释怀。《在牛肚子里旅行》中,虽然红头经历了一次生命的历险,却从一开始就奠定了欢乐的、喜剧化的情感基调,牛仅仅是为了情节的需要配合青头和红头演出的道具而已,读者能读出青头和红头的友情,却不会像阅读《去年的树》那样被感染、感动。

到底是什么造成了如此不同的阅读体验?

是童话故事内容和情节本身吗?从表面来看,的确是的。

《去年的树》中,当鸟儿第二年回来时,树已经被砍,有生命的、可以为鸟儿遮风挡雨、可以倾听欣赏鸟儿歌唱的树已经不复存在,即使能找到树的“身体”,他也已经没有了生命、不可能与鸟儿对话了。鸟儿明知这些,依然努力地寻找树,要兑现去年对树的承诺,要为树唱去年的歌——因为,这是珍藏在鸟儿心中对友情的承诺,她要唱的是一首友情之歌。那被火柴点亮的灯火,仿佛就是朋友留下的一个信物,或者遗物,在鸟儿眼里,灯火就是树的灵魂,就是活在她心底的去年的树。鸟儿为灯火唱起去年唱过的歌,她唱给灯火听,就是唱给去年的树听,唱给心中的朋友听。鸟儿明明知道树已经不在了,灯火不可能像去年的树那样欣赏她的歌声,不可能给予她任何回应,她仍然对着灯火歌唱,正是鸟儿的这种执着,这种真诚,这种生离死别的无言之痛,深深地震撼了读者的心灵。

《在牛肚子里旅行》里,红头遭遇过惊心动魄的危险,生命也危在旦夕,但是,从红头遭遇危险的一刻开始,青头的存在就已经暗示了红头将有惊无险,将化险为夷。青头在红头遭遇危险后的举动,表现出了一个好朋友的关切,这种关切最终以冷静和智慧的姿态,挽救了好朋友红头的生命。随着情节的发展,故事更吸引人的不再是青头一开始表现出来的紧张、急切,不再是友情的力量,而是青头丰富的知识和智慧,以及与青头掌握的知识一致的、红头的“旅行路线”。故事的结局,会让读者为青头的智慧点赞,为红头的死里逃生欢呼,但一般不会被它们的友情感动。

从故事情节的发展看,《去年的树》是用情——融入生命深处的友情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在牛肚子里旅行》用的是理——青头懂得的牛的消化知识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节发展动力,是造成读者阅读体验不同的原因之一。

2

显性的内容和情节背后,似乎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影响了读者的阅读体验。是什么呢?

首先,是故事情节发展的叙事结构在不同程度上影响了读者参与故事建构的心理结构。

《去年的树》中,第二年春天回来的鸟儿,只看见树根留在原来的地方,树已经不见了,她开始了寻找树的历程。她飞到山谷里的工厂,询问大门;她飞向村子,询问女孩;她面对火柴点燃的灯火,唱起了去年的歌;唱完那支歌,又盯着灯火看了一会儿,然后飞走了……鸟儿追寻友情的历程,就是故事的叙事结构,这看似最普通的顺序结构里,却蕴含着鸟儿对生命的期待、对友情的渴望和无尽的怀想,每一次寻找,都是一次对心灵的考验。鸟儿的寻找一开始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她却毫不犹豫地开始了寻找的历程,因为她的心中,有去年离开时对树的承诺,有去年和树一起度过的幸福时光的记忆。她飞过的距离也许并不远,但是,这不确定中的执着,却使得故事情节和叙事结构充满了张力——情感和生命的张力。正是这张力,使得读者的心,也会跟随鸟儿的寻找而起伏,而震荡;直到鸟儿对着灯火唱完那支歌,飞走了,读者的心里留下的不是故事结束后的满足,而是在心底久久回旋的同情、感动,还有丝丝缕缕的诗意的忧伤。在阅读这些文字时,读者的心大多会自然而然地跟着鸟儿一起去寻找,一起经历追寻和失去的心路历程。鸟儿追寻和不愿失去的,仿佛是读者自己追寻和不愿失去的。

可以说,《去年的树》的叙事结构很轻易地就唤醒了读者参与故事建构的主动心理,让读者的心理结构与故事的叙事结构趋于一致,融为一体。《在牛肚子里旅行》也是按事情发展的顺序来讲故事的,真实的阅读体验告诉我们,文本的叙事结构在阅读过程中,是外在于读者的心理结构的——也许,儿童更加敏感和幼稚的心灵会有不一样的体验,心理结构也会受到故事叙事结构的影响,也会为红头的冒险经历激动——激动与感动,应该还是有区别的。为什么同样的顺序结构,带来的阅读心理结构呼应的程度有如此明显的区别?因为在青头和红头的故事中,虽然红头身处险境,但从故事的题目开始,就已经暗示了它经历的只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旅行”而已,它终究会得救。它们的故事中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强烈的情感和生命叙事的张力,读者只是在欣赏一个“精彩的”、“充满趣味的”故事。

同样是“创作童话”(相对于民间童话而言),为什么两个文本带给读者的阅读体验会有明显的区别?“艺术是充满主体生命的审美创造”,但是,民间童话是“自我”意识缺失的特例。一部分创作童话也成为了特例,那就是创作者不是为表达、完善“自我”而创作,而是刻意为儿童创作,为“教育”或“影响”儿童的目的创作。《在牛肚子里旅行》这个故事中,创作者并没有将自己的生命体验融进故事情节和叙事节奏中,他努力为儿童“编写”了这个有趣的童话。《去年的树》不一样,作者新美南吉用这样一个故事表达了自己对生命的期待,对友情的渴望,体弱多病,甚至精神孤独的创作者,将自己对生命、友情、生离死别的体验融进了故事中,也让读者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很多成年读者,或多或少不也有过鸟儿一样的经历吗?

正因为《去年的树》融进了作者自己的生命感悟,所以,文本的语言是叙事性的,同时也是抒情性的,是诗性的,节奏舒缓,简洁的文字中氤氲着明净的忧伤。这与《在牛肚子里旅行》的语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牛肚子里旅行》的语言是叙事性的,是描述性的,节奏明快,富有戏剧化的表现力,饱含浓浓的童趣。语言特点的区别,是两个童话故事给读者带来不同阅读体验的第三个原因。

追根溯源的话,叙事结构和语言特点,都是由作者创作中的“自我意识”决定的。有什么样的表达目的,就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就会用什么样的语言,进而就会带来什么样的阅读体验。

3

这样两个具有鲜明区别的童话故事,同样作为课堂学习的文本,对课堂对话形态会带来怎样的不同影响呢?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用同样的姿态与文本展开课堂对话吗?

当然不能。

笔者以为,《去年的树》是用来读用来品的,《在牛肚子里旅行》是用来“读”用来讲的。因为,前者具有更浓郁的诗性和独白的意味,后者更趋于通俗的口述化的表达。

《去年的树》从一开始就奠定了简洁干净的叙事节奏,几乎所有的叙述中,都省略了情绪化的修饰语,却非常神奇地让静静阅读的人不知不觉走进了故事角色的内心体验中——主要是鸟儿的内心世界。越简洁干净的语言,越饱含了丰富的信息,几乎每一句话,都值得反复咀嚼,值得细心品味——

“天天”在两个分别以鸟儿和树为终于的句子中重复,勾勒出了一幅温暖的画面;

“很远很远”,仿佛让人触摸到了离别后相互的思念;

“鸟儿向山谷里飞去。”“鸟儿向村子里飞去。”简单的叙述,却让人读出了不简单的心情,读出了千千心结;

故事的最后,鸟儿两次“盯着灯火看了一会儿”,以及她对着灯火“唱起去年唱过的歌”,是多么让人感动的画面,多么叫人感伤的情愫……

在《去年的树》中,读者很容易把自己读成鸟儿;课堂上,学生需要把自己读成鸟儿,这样,才能真正感受到故事的情感美,才能触摸到故事语言的温度。

对话《去年的树》的课堂上,“读”的姿态,是完全融入的姿态,是用心灵阅读的姿态。

《在牛肚子里旅行》的“读”,最好是师生一起来“讲”这个故事,来“演”这个故事,那些带有强烈情绪化的文字(“悄悄地”“偷偷地”“拼命地”“一下子”“一骨碌”……),不适合用来“品”,只适合用来“讲”和“演”。

《在牛肚子里旅行》终究是一个有趣的童话故事。

 

   2018年10月5日星期五于亦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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